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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部长,下午好——”

    腔调统一,声音响亮,很有精神。

    “嗯,”他轻轻应了一声,“各位今天也做得不错。”例行鼓励一下士气。

    然后,他扫一眼阶梯上侧躺睡觉的芥川慈郎,问道:“今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    忍足侑士推了一下眼镜,接口回答:“和昨天一样,一来就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芥川慈郎翻身,喃喃梦呓:“谢谢你藤原同学……巧克力很好吃……”

    迹部景吾用手指敲点着鼻梁,揉了片刻才收回视线,接过桦地递来的名册,按照上面的名字,一一挨个对应底下的面孔。

    网球训练场满当当的部员,鸦雀无声,没有胆量摆弄一点小动作。

    菅原站在人群中的第二排,正选的后面。

    不明白为什么,他莫名有些紧张,丝毫不敢东张西望。像动物在地震来临前的惶恐不安,没有缘由,奇奇怪怪。

    迹部景吾逐次扫过部员的脸,到他时,目光多停了两秒,上下打量两次。不喜,也不怒,眼里看不出蕴涵哪一样特别的感情。

    由此,这目光便无端地具有穿透性,像一把手术刀,划开身上的遮蔽,袒露出赤裸的肉.体。

    菅原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。

    这两秒,他的大脑cpu转冒烟,开始疯狂回想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做错事。

    得出的答案是:无。

    于是他愈发紧张——完了完了,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,罪加一等。

    不过什么也没发生,两秒后,迹部景吾的目光移向他左手边的部员。

    有点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的意思……

    迹部景吾没有对他额外关照,加上再次确认自己表现良好,菅原的心情略微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部长不是一个吹毛求疵,无故迁怒他人的性格。既然自己没做错什么,那自然不必害怕。想到这,菅原挺直脊背,又恢复了些许信心。

    方才的错觉,极大概率是他的主观臆测。

    确如他所想,部长的情绪非常稳定,没有对他发难,甚至还尽心尽力地多指点了他几句。

    “菅原,挥拍的时候用力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注意脚下姿势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,就是这样,继续保持。”

    指导完菅原,迹部景吾叫日吉若。

    “日吉,今天你来和本大爷单打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迹部学长。”

    得到下克上机会的日吉若,拿起网球拍屁颠屁颠站到迹部景吾对面,伸展腿脚,沉肩坠肘,摆出对战姿势。

    网球一来一回击打,猎猎作响。生起的风带着凛冽无形的尖角,像寒冬的霜雪。

    今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迹部景吾下手毫不留情,每一招每一式,奔着直取对方命门的架势出手。

    几场下来,日吉若已经节节败退,丧失了还手之力。迹部景吾却越加得心应手,再来十个八个正选也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围观的部员看得目不转睛,下意识为他们部长高强的技术和体力咋舌。

    中场休息的时候,部员零零散散地坐着聊天,旋开矿泉水瓶喝水。

    日吉若慢吞吞地走到忍足侑士身边。

    “忍足学长……”

    他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,最后牙一咬,心一横,还是问出了口。

    “我感觉……迹部学长今天不太对劲。”

    忍足侑士:“?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日吉若:“我觉得迹部学长今天和我打球的时候,兴奋过头了。”

    整个人喜气洋洋,眉宇间压不住的三分春色。

    一种不知道在暗爽些什么,反正已经爽了一天了的感觉。

    忍足侑士确认了他的猜想:“迹部他确实爽了一天了。”

    某个人今天写着写着字,对着不知道写了什么的草稿纸,就要莫名其妙地笑一下,搞得他也莫名其妙地莫名其妙了一下。

    日吉若:“忍足学长,你知道迹部学长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亢奋吗?”

    忍足侑士沉默片刻,说: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日吉若疑惑挠头道:“可是……你们两人不是在一个班级吗?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:忍足学长你竟然也不知道吗?怎么可能?!震惊,大为震惊!

    忍足侑士无语扶额,“我是大少爷的同学,不是大少爷的蛔虫。”

    他朝迹部景吾的方向一扬下颏,“要不然,你自己过去问问他?”

    日吉若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不就是不敢问,才来向忍足学长打听的吗=.=。

    “算了,迹部学长不想说,一定有学长的道理,我还是不要多嘴了。”

    日吉若闭嘴,脚底一滑,开溜。

    忍足侑士站在远离人群的网球训练场边缘,目光透过镜片,追到迹部景吾身上。

    他刚才是对日吉若说谎了。

    和他嘴上所说的“不知道”不同,对于迹部景吾今天似有若无的反常,他心里其实有一些揣测。这个揣测的由头,最早可以追溯到去年,新选学生会会计那段时间。

    大少爷自以为藏得很好,但在他这双阅尽纯爱小说和电影的慧眼之下,一切都有迹可循。没别的,就是理论知识丰富。

    就像今天,一进网球场,某人勉强还能刻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。然而,球拍一上手,打球一上头,那些情绪便很诚实地冲破束缚,压不了半点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事忍足侑士没对任何人提起。

    就连柏木真纪的旁敲侧击,他也装傻充楞。

    在迹部景吾自己亲口宣告之前,他无权代为向外传扬。

    邻居家的爷爷能活到一百岁,因为他从不说闲话。

    迹部景吾在翻训练记录册。

    几页之后。

    他注意到夹在记录表中的枫叶书签,于是记录册也不看了,拿起这枚戏剧部的周边,放在掌中不停摩挲,不肯放下。

    唇际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深。

    垂目下视的神情,透出些像是统领千军万马凯旋的国王,骑在马背上,阅尽臣民欢呼春风得意的味道。

    那枚捏在他手里的书签,犹如拔起的敌军旗帜。胜利的象征。

    哎呀哎呀。

    忍足侑士轻啧一声。

    看来国王陛下好事将近。

    难怪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,今天原来是有喜事发生呀。

    -

    下午部活时间结束,戏剧部的部员陆陆续续都走光了。真纪的男朋友日吉隼人也来接她一起去吃晚饭。人影渐散,人声零落,背着梨央越来越远。她又独占了整个部活室的寂静。

    稿纸上的分镜头还没有画完。

    迹部景吾也还没来找她。

    她不能走。

    继续当戏剧部的留守儿童。

    梨央理了理揉出几道褶皱的剧本,侧支起铅笔。墨色点迹跃在纸上,斜飞起笔的态势。

    停顿三秒,终究凝滞了,笔势没飞得起来。

    不知怎么的,有些画不下去。

    或许是旁边桌上那几大盒巧克力太过显眼,攫取了她的全部注意力。

    每个口味的包装盒都被打开,七零八落,已经被部员分食了不少。

    可她一个都还没有吃。